◇贺雪萍
“一盘炒猪肝,二两黄酒,黄酒要温一温……”人啊人,一世人,要怎么欢喜,怎么过春夏秋冬。
《许三观卖血记》讲述了一个叫许三观的送茧工在困苦年代卖血求生的故事。“卖血”是许三观一生度过难关的“法宝”,每一次的劫难,似乎都是通过卖血渡过的。小人物的悲欢,从这些平凡的字句里,一一盛映在读者面前:出于为证明自己的身体结实的许三观,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卖血,故事也从这里开始拉开帷幕;出于无奈的三观,为化解儿子一乐打伤方铁匠的儿子这件麻烦事,用第二次卖血的方法替家里度过了这一劫;为了暗恋对象让她吃到肉骨头炖黄豆,他又一次卖血得到初恋的芳心;大跃进的后期,全民大饥荒,许三观再一次去找了李血头卖血;心疼在乡下支教的儿子一乐生病没钱,再一次卖血,将钱汇给了儿子;为了招待儿子二乐的生产队队长,她的老婆无奈之下恳请三观再去卖一次血;为救重病的儿子一乐,许三观决定再一次卖血,而这次,李血头却不再理他,他只好打算一路卖着血去上海。在那次不要命的卖血路上许三观遇见了那些真诚善良的路人,在这种对命运抗争与脉脉温情的夹杂之下,让人潸然泪下。
读完这部长篇小说,开始好奇这个仿佛叼着烟改着稿纸的余华先生,他不像是那些扬着眉毛趾高气昂地批判现实的时评者,而像是一个娓娓道来讲故事的先生。他毫不晦涩地将许三观卖血的故事写得如此深刻,让沉浸在故事中的人们在浑然不知的时候,深深扣住读者的心。他在一个违反了那么一点人之常情的平凡身躯上,刻下了一个鲜明的时代标记。文章线索为“卖血”,而实则重在述说他与他的大儿子一乐的复杂关系,对于不是亲生儿子的一乐,依旧爱得如此深沉。
最让我印象深刻的,是许三观口头炒菜的描写,让人拍板叫绝。
许三观过生日那一天,许玉兰特地煮了一锅加了糖、十分稠密的玉米粥,可孩子们并不满足,心心念念的都是肉,在那个饥荒的年代,许三观给孩子们奉了一份别样的“精神聚餐”,这一餐也是许三观嘴上从未说出的那份爱吧。“不,只能炒三下,炒到第四下就老了,第五下就硬了,第六下那就咬不动了,三下以后赶紧把猪肝倒出来。这时候不忙吃,先给自己斟上二两黄酒,先喝一口黄酒,黄酒从喉咙里下去时热乎乎的,黄酒先把肠子洗干净了,然后再拿起一双筷子,夹一片猪肝放进嘴里……这可是神仙过的日子……”这苦中乐,这苦中甜,不想说他是在“自欺欺人”“望梅止渴”,更愿意去形容许三观,是一个乐观的生活者。
还有一个让人动容的片段,许三观最后一次卖血时,年轻血头却不再理睬他,最后许三观哭了。“他敞开胸口的衣服走过去,让风呼呼地吹在他的脸上,吹在他的胸口;让混浊的眼泪涌出眼眶,沿着两侧的脸颊刷刷地流,流到了脖子里,流到了胸口上,他抬起手去擦了擦,眼泪又流到了他的手上,在他的手掌上流,也在他的手背上流。他的脚在往前走,他的眼泪在往下流。”40年以后的他又想再卖,可已经没有人要他的血了。许三观的泪,仿佛滴在了每一个读者的心上,滴在了我的心上,可他的儿子们却无法理解,许三观是为什么哭了,他不再有能力保护他亲爱的家人们了。许三观嘴上从未说出的“爱”,也从眼眶里掉了下来。
或许对于许三观而言,质朴与善良就能使他们的生命朝气蓬勃,这茶米口粮、老婆儿子、平平安安,得了这欢喜,就不枉他的一世了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