◇吴沛
◎冬阳
寒冬退去之前最后的烛焰
星辰在茫茫长宵中点亮的火光
雪花融化时的一声呼啸
山川举过头顶的莫名战栗。
飞鸟在草木间啼鸣
抖落一缕弱不禁风的绒羽
一块温暖的旧棉布
覆盖着凄清冷寂的大地。
◎病床上的父亲
邻床的病人正在呻吟
隔着一道布幔,邻床病人的微量泵
时而发出急促的尖叫。
父亲对此仿佛无动于衷
这么多病痛,挤在这狭小的房间里
父亲想将他的呻吟
全部匀出来,留给更需要的病人。
他很固执,总喜欢斜靠在病床上
他担心一旦平躺下来
就会失去重新站立起来的勇气
也许,这只是他的托词
人老了,后面要有依靠才能安心。
我胡乱猜测着父亲的心思
或许,他也正漫无边际地揣摩着我
但我们都不轻易说穿
噎着喉管,让那些横在父子之间的
长短句,成为心照不宣的秘密。
黄昏,我在陪座读《人类自传》
父亲眼神木讷地望着窗外
大街上,熙攘的人流还在匆匆忙碌。
◎陪父亲散步
刚拔掉手背上的输液管
父亲就急不可耐地从病床上爬起来。
他拍拍衣兜里的旱烟袋
眼神游移,叫我陪他到医院外面
走一会。我清楚记得
昨晚为他换衣裤时
已将这些零碎全部藏在了柜子里。
此时,我会心一笑,但没有立即揭穿
这已是他一生,剩下的唯一爱好
旱烟辛辣刺鼻的烟雾,疗治着
他寡居时光里漫长的孤独。
父亲走得很慢,我知道
年轻时,因为生活在后面不停地追赶
他的路都走得太急,太匆忙。
这段路,他兀自颤巍巍地走着
口中的旱烟不断发出燃烧的咝咝声
一旁缓步随行的我
仿佛只是无关紧要的陪衬。
◎回乡记
老黄葛树的枝叶
紧紧地抱着它老迈的躯干
风经过时,似乎抱得更紧了
一地黄叶卷着岁月的惆怅。
我在树下独坐
老黄葛树一脸茫然
离家多年的我与它一样
虽然乡音未改
但是,鬓毛已衰。
◎写作
我想退出汉语
以及虚浮在人世的一切文本。
我想用风暴的黑色羽翼
蘸着闪电,写下毁灭。
我想重塑一个原初的世纪
在浑噩的混沌之前。
原谅我吧
像原谅风在大地上自由奔腾。
原谅我吧
像原谅本该寂灭的存在。
◎饮茶记
易碎而透明的深井
握着它,手里就有了一片内湖
茶色奔突的微澜
驱动万千沉睡的箭羽。
立体的,悬在世界表面的
独立宇宙
茶芽的呼救声也是静止的。
当无边春色沉入湖底
仿佛不是用来啜饮
而是一群向天嗥鸣的鹏鸟
突然被命运松开了翅翼。